旧站栏目 追忆先生 正文
夏松涛:幽默的演说家 ——章开沅先生给我的点滴印象
  • 我对章开沅先生是既熟悉又陌生。熟悉的是,我读书期间,见过章先生不下百次,在办公室、在会议室、在校园中,还有一次在酒桌上;陌生的是,我没有向章先生请教过一个问题,彼此没有语言交流。

    幸运的是,我与他有一张合影相片。这张相片照于2009年,全国“中国近代史”暑期学校开幕之前,一位同学抢拍的。虽然相片是黑白的,我的表情还呈龇牙咧嘴状,但这是我人生最重要的记忆之一。

    2009年7月1日,华中师范大学科学会堂,左三为章开沅先生,左一为夏松涛。

    更幸运的是,我曾经五次现场聆听章先生的演讲,收获很大。章先生每次演讲从不念稿,讲话有高度,也有深度,幽默风趣,妙语连珠。

    学者可以分为两种:严肃型和幽默型。前者自律性强,治学严谨、作报告笑谈不多,大多数学者属于这种;后者同样精耕学术,但言谈举止富有喜感,给人愉悦,如易中天、沈志华、戴建业等学者。章先生属于后者,少数学者能做到这一点。

    一位80多岁的老人如何做到幽默风趣呢?我个人揣摩,章先生有八种主要幽默方式:

    一是自嘲。2011年,在中外教育交流学术研讨会上,章先生吐槽:“我真是被社会消费得差不多了!(笑声)像昨天一天,电话打个不停,有一个电话磨了我半个小时,我说你们要体会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最后的生命还是很宝贵的啊!”(笑声)

    二是双关。章先生回忆中学期间的伙食,说自己吃的是“八宝饭”。八宝饭好吃吗?当然好吃。但我们这个“八宝饭”是说那个米很霉烂,杂物很多,还有稗子、老鼠屎、米虫、沙子、泥巴,杂七杂八加在一起,就成了“八宝饭”。

    三是对比。2011年,在唐长孺先生百年诞辰纪念会上,章先生提到了武汉的学者群体,包括刚刚去世的马克昌教授。他说:“马克昌先生跟我是同年的,他早走了一步,我比他走得迟一点。”这种诙谐的对比,引来大家笑声不断。

    四是反转。2004年,章先生在暨南大学作报告,他说:“我经常讲,史学是一种寂寞的事业,没有鲜花,没有掌声。可是来到贵校,却有这么多漂亮的鲜花送来。”(掌声、笑声)

    五是借用方言。在演讲过程中,章先生善于穿插多种方言,调动会场气氛。如他曾模仿“文革”期间李先念副总理给唐长孺先生讲的湖北话“回去、回去”,让听众忍俊不禁。

    六是正话反说。章先生曾说,历史系最扬眉吐气是什么时候呢?就是“文革”中间有一个阶段“批林批孔”,那时历史系每个学生都变成了历史学家(笑声),连街道办事处、居委会的老太太都租车把他们接去做“批林批孔”的报告。(笑声)对于这种现象,章先生指出,那是糟蹋历史,是不正常的。

    七是情景再现。2009年,在科学发展观的报告会上,章先生说:“我自己不抽烟,所以吸烟的见到我,就会很紧张。我经常咳嗽,一咳嗽他们都紧张。(笑声)为什么一边写着不允许抽烟,一边又摆着烟灰缸呢?有的为了应付我,临时撤掉了,说章开沅来了。”(笑声)

    八是善用流行语。2009年,在全国中国近代史暑期学校开幕式上,章先生说:“各位表兄表弟、表姐表妹们,你们好!”科研人员忙于填各种表格,社会上有这种称呼。刚开始大家还没有听懂,章先生解释后,会场掌声雷动。

    当然,章氏幽默还有很多。有章先生的地方,就有笑声。

    幽默是浓缩的人生精华,是一个人智慧的体现,也是一个人乐观的自然流露。章先生年轻的时候闯过江湖,当过军人,吃了不少苦,受了很多挫折,不幽默,不乐观,能行吗?不行!章先生的长寿或许与此有关。

    章先生逝世后,我曾在网上留言:“章先生是战略型学者,有风骨的知识分子,极富爱心的教育家,视野宏大的历史学家,饱含人类文明关怀的社会活动家,敬畏权力慎用权力善用权力的好校长!”

    今天,我要加上一句话:“章先生是一位幽默的演讲家,谢谢您给我们带来笑声!”

   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2021.6.3